清晨五点的廉桥中药材市场,像被浇了一勺滚烫的蜂蜜,青石板路上腾起的热气裹着当归的甘、黄芪的涩、八角茴香的辛,熏得人鼻腔发痒,我缩着脖子挤进熙攘的人群,看着满目竹篓里晾晒的草药,恍惚间以为自己闯进了《本草纲目》的插画卷。
这个藏在邵东市郊的药材集散地,可是有着"南国药都"的江湖名号,二十年前跟着药材贩子挑担子的老张,如今在自家摊位前熟练地给党参分类:"清明前的苍术最地道,闻着带点奶香才正宗",他背后斑驳的砖墙上,"张记药行"的招牌已经褪了色,倒是柜台上新换的电子秤闪着冷光。
转过三排竹制货架,突然被一阵类似烤红薯的甜香勾住脚步,六十出头的周婶正守着炭火炉,铁锅里翻腾着黑褐色的膏方:"这是益母草膏,女人生了娃都要喝的",她边说边用木勺搅动,浓稠的药膏拉出金丝,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偷吃过的麦芽糖。
市场西头的"百草堂"总是围满戴草帽的老农,店主老李戴着琥珀色的琥珀戒指,专挑虫蛀过的人参:"虫子都挑好药材下嘴,这种反而药效足",他随手掰断一株十年野山参,断面立刻渗出乳白汁液,看得围观人群发出整齐的抽气声。
要说最热闹的还得数药膳街,中午十二点,"药香居"门口支起八大铁锅,当归生姜羊肉汤的热气混着川芎炖鸡的香气,把整条巷子熏成天然药圃,穿花袄的老板娘边颠勺边吆喝:"男人喝枸杞酒,女人尝阿胶糕,娃娃有山楂丸!"案板上码着的药馒头还冒着热气,表面撒着肉桂粉,咬一口竟有淡淡甘草甜。
暮色四合时,装卸区亮起连片车灯,来自安微的货车司机老王正往车厢里码放茯苓,他手机里存着全国各地药商的联系方式:"廉桥的无硫百合,在广州能溢价三成",他脚边滚动的麻袋上,"道地药材"四个红字被磨得有些褪色,却比任何广告都来得实在。
站在市场二楼俯瞰,数千平米的交易区像巨型拼图,卖陈皮的阿婆守着竹匾打盹,年轻主播举着自拍杆穿梭在摊位间,外国采购商拿着翻译软件比划着询问石斛,这场面让我想起《清明上河图》里的汴京市集,只不过画中驴马换成了满载药材的三轮车。
临走时在入口处买包决明子茶,老板娘突然塞给我两粒话梅:"泡茶里解腻",嚼着酸甜的果脯回头望,夕阳给"中华药都"的牌坊镀了层金边,空气里飘着说不清是苦是甜的药香,这座城市的早晨从当归入场开始,夜晚在枸杞打包声中结束,日复一日续写着千年未变的草木传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