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丫头快看!这丛野草开花了!"去年清明回皖南老家扫墓,奶奶突然拽着我蹲在田埂边,我凑近瞧,只见墨绿枝叶间缀着几朵指甲盖大小的白花,细蕊如丝,在春风里颤巍巍地晃。"这是倒扣草,开白花的就是它。"奶奶枯瘦的手指轻轻捻起一株,沾着晨露的草叶在她掌心蜷成个小碗。
倒扣草这名字听着新鲜,其实在江南山野里常见得很,老辈人叫它"活血草",学名叫鳢肠,茎秆天生弯曲像把小捞勺,清明前后开花最盛,白生生的花苞从叶缝里探出来,活像谁不小心打翻了糯米粉罐子,我们村后山那片竹林边,年年这时候都铺着层星星点点的白霜,风一吹,花粉簌簌落在竹叶上,倒像是下了一场太阳雪。
"别瞧它不起眼,可是止血凉血的宝贝。"奶奶边说边掐断一段茎秆,断面立刻渗出墨玉般的汁液,我小时候磕破膝盖,她总嚼碎这种草叶敷伤口,凉丝丝的带着草木腥气,现在想来,这弯弯绕绕的草茎倒真像个天然创可贴,贴着伤口慢慢愈合。
村里老中医王伯见我盯着倒扣草发呆,从竹篓里掏出个青布包:"丫头要不要见识见识?"展开层层包裹的油纸,里头是晒得半干的倒扣草,晒过的草叶褪成深褐色,蜷缩成一个个迷你鸟巢,仔细闻还有股铁锈味。"五月采收最好,这时候开花的药性最足。"他抓起一把干草演示,"看,像不像老天爷给咱们预备的急救包?"
说来也怪,这草专爱长在潮湿地方,村口石桥缝里,青石板被雨水浸得滑溜,倒扣草却能从石缝里钻出来,细根扎进不足一寸的缝隙,前年发大水,我家屋后那片全泡在水里,别的花草都蔫头耷脑,唯独倒扣草开着小白花在水面上飘,花瓣落了还能重新冒新的,生生把洪水染出条银白的路。
最有趣的是采药人的讲究,邻村张婶专挑月圆夜去采倒扣草,说是这时候开花的草药阴阳调和,有回我跟着去,月光把草叶照得透亮,露水珠子滚来滚去像碎钻,张婶教我怎么辨认:叶子背面有层薄绒毛的是母草,开白花;正面带紫斑的是公草,花芯带淡红。"就像找对象似的,"她笑得眼角起褶子,"要成双成对采才灵验。"
去年冬天表姐孕期见红,姑妈连夜上山挖倒扣草,那时刚下过霜,草叶冻得发脆,她硬是在覆着薄冰的石头堆里找到几株,熬出的汤药黑红浓稠,表姐喝了几剂就稳住了,后来姑妈跟我嘀咕:"这草啊,比医院开的保胎药还管用,关键是没那些化学味儿。"
倒扣草开花还有个奇处——专在清晨开放,天光乍现时花苞鼓胀如米粒,待日头升到两竿子高,白花就谢成褐色小球,老人们说这叫"采天地灵气",得像收露水似的赶早采摘,有年夏天我在后山守着观察,亲眼见它们迎着晨光舒展花瓣,等到蝉鸣响起就蔫了,活脱脱一群熬夜的小精灵补觉。
城里中药房卖的倒扣草都是切段烘干的,灰扑扑毫不起眼,每次路过药店闻到那股熟悉的苦香,我就想起奶奶的粗布围裙,想起王伯竹篓里沙沙作响的干草,想起张婶讲"公母草"时的神秘语气,这些长在石缝里的野草,吸着山水灵气,藏着民间智慧,比那些大棚里种的娇贵药材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烟火气。
前些日子视频直播采药,弹幕里有人质疑:"这么普通的野草能入药?"我举着沾泥的草茎对着镜头笑:"祖宗传了千年的东西,总不会错。"镜头扫过正在开花的倒扣草群落,白花花的一片随风轻摇,像极了外婆家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