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师傅,这味药叫狗屎胶?"我盯着药柜里黑乎乎的膏状物,喉咙里泛着苦味,老中医王大夫笑着摸出手机,划拉两下递过来:"小姑娘,这是正经中药材,不过名字容易让人误会。"
屏幕上是张泛黄的老照片,几个穿长衫的药工站在大锅前,锅里翻腾着黏稠的深褐色胶质。"民国二十八年济南宏济堂的炮制现场",王大夫指着照片里焦糖似的胶块,"这才是真正的狗屎胶,学名叫儿茶膏。"
我凑近细看,那胶体表面泛着油光,像凝固的蜂蜜又带着金属光泽,老药工手里握着的铁铲都裹上了厚厚的胶层,灶台边堆着成捆的嫩枝——后来才知道那是儿茶树的带芽嫩枝。"为啥叫这么个名儿?"我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半步。
"这里头有讲究",王大夫把照片放大,指着胶块上星星点点的杂质,"儿茶膏熬制时会产生细小气泡,晾凉后表面凹凸不平,旧时药农说这模样像狗粪里的谷粒。"他突然压低声音:"其实更早时候叫'观音珠',后来叫顺口了......"
我正听得入神,柜台上的铜秤突然"哐当"一响,穿白大褂的学徒端着青瓷碗过来,碗里颤巍巍盛着块琥珀色胶体,底下还垫着片芭蕉叶。"刚熬好的新胶,趁热尝尝。"王大夫用银勺挑起一点送到我嘴边。
入口先是淡淡的草木腥,接着涌起甘草似的回甘,胶质在舌尖融化时竟有丝丝凉意。"好家伙,这哪像狗屎?"我忍不住咋舌,"倒是像浓缩的仙草冻。"王大夫哈哈大笑:"所以说耳听为虚,眼见也不一定为实。"
他掀开柜台下的樟木箱,取出块包着红绸的"狗屎胶",我伸手去摸,触感竟像摸着温热的松香,指腹沾上的胶质遇热立刻发软。"这胶得用山泉水浸泡嫩枝三天三夜,文火熬煮七个时辰。"王大夫边说边演示,把胶块按进砚台,蘸水研磨,"瞧见没?墨色比松烟还亮堂。"
砚台里渐渐漾开圈圈涟漪,胶墨混合着清水散发出陈皮般的香气,王大夫提笔蘸墨,在宣纸上写下"儿茶膏"三个字,墨迹竟泛着幽蓝的荧光。"古时候科举考生揣着它防暑气,赶考路上含嘴里能提神。"他忽然神秘兮兮地说:"知道为啥现在改名了吗?"
我摇头如拨浪鼓,他指指墙上的"本草纲目"影印本,翻到虫部某页:"李时珍当年记错了,把暹罗国进贡的龙涎胶当成了狗屎胶。"书页间夹着的标本册里,果然有张犬科动物粪便的素描,旁边标注着"伪品"二字。
日头西斜时,王大夫从后院搬出个陶瓮,揭开草编的盖子,里头码着层层油纸包裹的胶块,每块都印着朱砂批号。"这是给港九药行订的货",他拿起块对着阳光照了照,"真胶透光能看到细密的云纹,假的要么死黑要么发灰。"
我学着他的样子举起胶块,果然看见琥珀色的胶体里游动着金色丝线。"这些金丝是儿茶素结晶",王大夫敲敲陶瓮,"存满三年的胶块会自己长出凤凰羽毛纹,那时候才叫千金难求。"
临走时王大夫塞给我个小布包,摸着还是温的,回家拆开,油纸上歪歪扭扭写着"每日含服晨露时",第二天对着镜子看,那点胶质在齿颊间融成淡金色,喉咙眼像被山泉冲过似的清爽,这才恍然大悟,所谓"狗屎胶"的浑名,原是市井百姓给灵丹妙药的戏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