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春天在医院查出白内障时,医生指着检查单说:"视力只剩0.3了,再拖下去就要失明。"我盯着诊室白墙上模糊的挂钟,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——父亲就是在这般模糊的视线里,踉跄着摔断了胯骨,没想到同样的阴云,竟悄悄罩在了四十岁的我头上。
手术建议书在包里躺了半个月,我始终不敢签字,每当路过眼科病房,总听见老人用沙哑的嗓子哭诉:"换了晶体看月亮都是双影的""术后不能弯腰洗头,这日子怎么过",直到有天在公园长凳上遇到王大爷,他眯着眼睛下象棋的样子让我想起父亲。"闺女,试试中药吧。"老人掀起草帽,露出泛着水光的眼珠,"我滴自配眼药水三年,现在能看清棋子上的纹路。"
那晚我翻出母亲留下的《本草纲目》,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外婆治眼疾的药方,第二天破晓就蹲在中药房台阶上,看老师傅把决明子、枸杞、茺蔚子倒进药碾,晨露未晞时,砂锅里已经翻滚着青黑色药汤,蒸气熏得镜片蒙上白雾。
最初三个月最难熬,每天早晚对着药罐子深呼吸,滚烫的药汁顺着食管往下淌,苦味在舌根炸开,像是吞了把带刺的苍耳,更难受的是眼睛痒得像钻进了蚂蚁,敷药包时热毛巾刚挨上眼皮就烫得蹦起来,有次煮药分神,药渣溅到手背烫出水泡,看着红肿的皮肤突然鼻酸——原来治病不仅要吃苦,还要受这些零碎的罪。
转机出现在第四个月的立秋,那天清晨睁眼,窗台上的绿萝突然清晰得能数清叶脉,我踉跄着扑到镜子前,镜中人的眼睛像擦掉了蒙尘的玻璃,左眼0.6的视力让我看清了眼角新生的细纹,最惊喜的是傍晚散步,竟能分辨梧桐树皮斑驳的纹路,而不是从前看到的一团灰影。
老中医说我的肝火终于降下来了,他指着药方上的密蒙花说:"这小花专克眼翳,就像小扫帚把眼底的浊物层层清扫。"现在每天晨起第一件事,就是对着朝阳转动眼珠,金红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跳舞,仿佛给眼睛做日光浴,配合眼保健操时,指尖划过攒竹、睛明诸穴,酸胀感沿着经络窜到后脑,通体舒畅。
半年后复查,西医主任盯着检查单直咂舌:"这数据简直像PS过的。"其实我的药箱里还藏着秘密武器——用野菊花、桑叶、车前草熬的洗眼液,每次熏眼时热气裹着草香往鼻腔钻,熏完看路灯都带着柔光晕圈,像置身印象派油画里。
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,隔壁楼刘婶用了偏方反而视力骤降,后来才知道她采的"野苦瓜"其实是有毒的铃铛花,所以我现在特备个小本子,把药材拉丁名、采摘时节、炮制方法都记清楚,上个月还加入了改良版八段锦,特别是"瞪目摇头"那式,做完后眼前常有金星闪烁,像是给视神经做针灸。
最欣慰的是上周陪父亲复查,他的白内障也稳定了,看着他眯眼读报时不再把报纸怼到鼻梁上,突然觉得那些被药苦浸润的日子,那些熏得流泪的清晨,还有砂锅里翻腾的褐色波浪,都是值得的,窗外的玉兰开了又谢,我的视界却永远留在了那个秋阳澄澈的早晨——当世界重新变得清晰,连风掠过树叶的颤动都成了生命的情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