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往地面坠,我缩着脖子推开那家开了三十年的中药房木门时,一股熟悉的草木香混着暖意迎面扑来,柜台后坐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中医,他正捏着铜秤砣给患者称药,见我进来抬了抬眼镜,眼角笑纹堆成了菊花:“小丫头,今年又来取冬令进补的方子?”这已是我连续第五年在他这儿抓十全大补汤的药材,每次踏进这间老屋,都像翻开一本会呼吸的线装医书。
要说这十全大补汤,可不是随便抓几味补药凑数的,记得第一次听老先生讲它的来历,是在个飘着细雪的午后,他说此方源自宋代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,是古人用千年临床经验熬出的“气血双补第一方”,你看那药方上的君臣佐使——人参、茯苓、白术、甘草组成的四君子汤打底,专攻脾胃之气;当归、川芎、白芍、熟地构成的四物汤紧随其后,直入肝经养血;再加上黄芪补气升阳,肉桂温通命门之火,十味药材环环相扣,就像给身体搭起一座精密的能量输送站。
我总爱看老先生配药的过程,他从檀木药匣里取出每味药材时,手指抚过药材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。“党参要选潞党参,纹路清晰才够力道。”说着便把一根根棕黄色的参条摆在竹匾上晾晒;“当归头补血尾破血,咱们取中间段最平和。”他的镊子精准地夹起切片,仿佛能看见药材里流淌的生命能量,当所有药材汇入青瓷药罐,加入适量黄酒浸润时,整个药房都弥漫着醇厚的香气,那是大地馈赠与人间烟火交融的味道。
现代人总说生活节奏太快,可越是忙碌越该懂得张弛之道,去年深秋我加班过度,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的纸鸢,说话都提不起劲,老先生把脉后摇头:“你这是典型的气血两虚,正好用十全大补汤慢慢调养。”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“滴水穿石”的温柔力量,每天早晚两次,看着琥珀色的药汁在砂锅里咕嘟冒泡,蒸汽模糊了厨房的玻璃窗,也氤氲着我逐渐回暖的身体,喝了半个月,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血色,连指甲盖都透出淡淡的粉红,那种从内而外的舒展,比喝十杯咖啡更能提神醒脑。
不过老中医反复叮嘱,再好的方子也要因人而异,有个年轻姑娘听说十全大补汤美容养颜,擅自加大剂量服用,结果上火长痘来找他调理。“这方子虽好,但湿热体质、感冒发热、孕妇都要慎用。”老先生指着药柜上层的薄荷叶说,“就像春天播种前要先松土,不同体质的人需要不同的‘预处理’。”他常说现在的中成药虽然方便,但少了辨证论治的灵魂,就像流水线生产的糕点,哪有现烤现做的麦香动人?
这些年跟着老先生学了不少门道,知道煎煮时要先用武火煮沸,再转文火慢炖两小时,让药材的有效成分充分释放;明白服药期间忌食萝卜、浓茶,因为这些会削弱补益效果;还学会观察舌象变化——如果舌苔由薄白转为厚腻,就要暂停几天让脾胃休息,最有趣的是每年立冬前后,药房门口总会排起长队,大家都捧着保温桶来抓“头锅”的十全大补汤料,说是要抢个好彩头。
如今市面上各种保健品层出不穷,可每当我看见老中医佝偻着背整理药柜的身影,就会想起他说的话:“真正的养生不在昂贵的胶囊里,而在顺应天时的一碗汤药中。”十全大补汤之所以能流传千年,正是因为它懂得尊重身体的节律,像春雨润物般滋养着我们的气血,在这个什么都追求速效的时代,或许我们更需要这种慢功夫,让古老的智慧继续温暖着现代人的身心。
暮色渐浓时,我提着装满药材的牛皮纸包走出药房,街灯次第亮起,映着老中医送客时微微颤抖的手,他知道我又要去给父母熬汤了,临别时特意塞给我一小包陈皮:“加点进去理气化痰,更适合老人家。”风掀起他的白大褂衣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棉袄,那一刻我忽然觉得,这位守着中药铺的老人,本身就是一味最珍贵的“十全大补汤”,用毕生的心血守护着中华养生文化的根脉